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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不闻人悲戚（第1页）

秦斯泉悻悻地把箱子放回置物架，虚掩住档案室的防盗门，步入工作区。

十几个录入师中的一半在接待室，另一半也忙着工作，巨人观的那位录入师歪着脖子夹好手机，一面和现场交流，一面快速敲击键盘，补充遗愿文档。

打印机处热乎乎的纸张滋滋地往外冒，旁边的录入师则PS着马上要被放在博物馆官网首页上的图，鼠标和键盘恍若他的左右手般灵活。官网的论坛更新速度很快，他同时还得兼顾帖子内容的把关，及时删掉违反规定的帖子。

人人都很忙，没人在秦斯泉身上多停留，他到扶手边俯瞰展厅，展厅比工作区还忙还乱，虚拟投影的“亡灵”各处跑，志愿者们根本无法制止拍照现象，有个志愿者像陀螺似的被游客扯来扯去，一会儿帮这个忙，一会儿又搞不明白那个需要解释，志愿者满头大汗，估计已经后悔挑了周末来做志愿。

而休息区旁纵列开来的一排电脑都挤满了人，其中不乏围观群众，每只电脑上都插着U盘，播放着某种遗愿箱的主人留下来的珍贵影像资料。环形大沙发那里还坐着几位前来怀念亲人的贡献人家属，有一对中年夫妻在向齐膝高的孩子讲她奶奶的故事，另外一位老先生扶着拐，面朝落地窗坐着，像正处于暗恋中，时不时偷偷观望一下常青树盆栽旁拉小提琴的幽灵老伴。

在这和菜市场比肩的乱哄哄的环境中，已经搜过一遍的人群里，秦斯泉发现了一个不合群的身影，她安安静静，站在地砖的某根铜条上，迷茫又冷漠地看着游客们的各种表现，而铜条下，是个比她还要安静的“人”。

“不好意思，我想看看你脚下的序列号——CF683W。”有个游客对她说。

她挪了个位置，后者两眼一亮，“就是这了。”

他弯腰，蹲身，岔开地砖的机械开关，地砖缓缓地抬起，他敬重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，说了一句西班牙文，双手捧出那位名叫安德烈斯的西班牙厨师的遗愿箱。

秦斯泉的视线又落回女孩身上，他抬头，思考着，又低头，看着她。

女孩感受到目光的方向，抬头将质问的目光回逼过来，在看清是秦斯泉后，立刻慌乱。

她抿抿嘴，走出博物馆，自信秦斯泉一定会追出来。
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秦斯泉出来时，背着黑灰相间的商务背包，手里拿着车钥匙，却向馆内歪了歪头：“怎么不进去？”

他颀长健美的身材像旗杆一样立在女孩面前，英俊的眉目却在太阳反光中变成了一团边缘泛着光晕的黑色，像是在邪教圣坛中浸润过的、失去本色的一面旗帜。

来人穿着一件薄款的长袖衫，牛仔裤和运动鞋。似乎高挂苍穹的太阳和城市热岛效应和她不在一个世界。她的脸没有多少光彩，如同劣质石灰刷出来的墙面，大小不匀的颗粒布满黯淡的灰白。颜色较深处是两圈愤世嫉俗的眼，眨动中都透露出对人这种生物深切的不信任。她薄的唇大概只有在说话时，才给人一种居然会张开的错愕。

这样一个处处显露着她曾被狠狠伤害过，苟延残喘地活着，只为有朝一日复仇的女孩，只有在秦斯泉面前，才稍微能展现出一点正常人的情绪。

而秦斯泉则暗地里不断地哀嚎：怎么是她？她来干什么？不是都结束了吗？天，她是不是发现了——遗体告别会前他别有用心地煽动她的情绪？不，不会，当时她完全是歇斯底里的状态，怎么会想到这点？纵使想到也不怕，他只要矢口否认就对了。

她是袁晴。自小失去双亲，在世的唯一亲人——哥哥袁朗，前不久刚被残忍杀害。

“听说你来这里工作了？”袁晴没有回答，跟着反问。

她看到秦斯泉咧了下嘴，“经历了那种事，我还能再做灵异主播吗？”

“我悄悄进过你的直播间，观众们都很过分。”袁晴低下头，她跟着他来到停车棚旁，看他在一辆颜色太过绚丽的死飞单车前俯身，开锁，然后握着车把，推出车棚。

“反正逃不过‘死’，我就干脆来遗愿博物馆了，到目前为止，还没人因为自己八卦的心理，就肆无忌惮地要求我复述一遍谋杀的场景——这里的人们看太多的‘死’了，无论谈一个被车流反复碾压成张人皮的午夜醉汉，还是从50米塔吊坠落的调皮小孩，平常地都好像在谈冰淇淋的口味——我请你，吃冰淇淋吧？”

他推着车向附近的便利店走，忽然回头问她：“吃过饭了吗？”

对方摇摇头。

“那不行，胃里没点食物垫底，就吃生冷的冰淇淋，会胃疼的。”他抬手看了看时间：“走吧，我请你羊汤小笼包，有家十年老店味道很正宗——对了，你对羊肉忌口吗？”

袁晴摇头：“我没胃口……”

“瞎说什么没胃口，胃里没东西，才会没有消化食物的欲望吧？”

袁晴拒绝不过，乖乖地跟着他，两人缄默着，走过三个路口，到一处看上去极普通的店面前停下。羊汤的鲜味远远地就闻到，走到近旁时，袁晴本来麻木的胃竟然发出一阵阵急躁愤怒的空响，袁晴蹙起眉头，却在秦斯泉回头看她时，舒展开来。

十年成功的运营，为这家店积累下络绎不绝的回头客，店里挤得热热闹闹，一头是餐饮区，一头是厨房，两边没有任何阻隔，食客随时能见到熬到奶白的汤汁和老板娴熟的煮粉、捞汤动作。

秦斯泉和老板是熟人了，打了声招呼，不畏人多，先报上两碗羊汤两屉包子，然后带着袁晴挤进餐桌那边去，他眼睛四处寻觅，注意观察人们碗里还剩多少，举动是否是即将起身的前兆。

他看到了，角落一位小哥正在擦嘴，碗里干干净净——

他像一条黄鳝似的灵活地游过去，在小哥屁股离座的一秒，挤兑开其他等候的食客，一把抄起凳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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